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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漫不经心地扫了眼信上的字迹,一如既往写得歪歪扭扭,一行里能有好几个错别字。他娘和苏香草都不识字,因此每回来信,都是托他的远房侄子小青山写的,这字迹他认得。这小子就不是读书的料,认字总是认半个,顾青霖一看就忍不住笑了。
可往下再看了两行,他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,脸上的神色冷了下来。
他娘在信中问他,最近他跟苏香草两个人怎么样,还问苏香草在这边随军适不适应,身子怎么样,有没有好消息。还说要是怀上了孩子,要一早去信告诉她,她好把家里养的那两只老母鸡带上来,给苏香草补补身子。
这封信的落款时间是半个月前,而苏香草原本应该早在过年前就回到家了的。按照这封信的内容推断,只有一个可能,那就是苏香草压根就没回去。那么,她能去哪呢?总不会还在云城吧?
顾青霖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想法。直到现在,他才发现,有些事情原来跟他想的并不一样,超出了他的掌控。顾青霖是个沉着冷静的人,轻易不会乱,可一想到苏香草这些日子不知道去了哪里,他心里便有些慌。
他来不及将信塞回信封,只胡乱地往抽屉里一放,便匆忙往外走。苏香草在云城举目无亲,除了招待所,他也不知道她哪里有落脚的地方,于是他打算先去镇上的招待所问问。
可他出门还没走多远,就遇上了迎面而来的毕雪。
“顾大哥,你匆匆忙忙的,这是要去哪?”毕雪问他。自从顾青霖离婚后,她和顾青霖的关系愈行愈近,她对他的称呼自然而然地便从‘顾团长’转为了‘顾大哥’。
“哦,有事出去一趟。”
要换做平时,顾青霖会态度温和地和毕雪攀谈几句,也许会谈风花谈雪月谈人生,可现在他心里有事,没有了这个闲情逸致,也没什么耐心和她多谈,只敷衍了一句,便打算离开。
“哎,顾大哥。”毕雪有些为难地道:“我舅舅的收音机坏了,我记得上次好像听你说过,会修收音机?就想着过来找你帮下忙。”
顾青霖沉默了。这是个很好的机会,要是错过了,着实可惜。
这些日子,顾青霖和毕雪的接触颇多,他虽然能看出毕雪对他有意思,但从毕雪的只言片语中,可以得知最近她舅妈给她介绍了个他们医院新分配来的医生,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,对方年龄比毕雪还要小两岁。对于这件事,他心里不禁有点着急。他只见过一回易军长的爱人,平时并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到他们,显然,那次她对自己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,也从未考虑过自己。要是这次能有机会去易军长家修收音机,多接触接触,也许能给他们留下个好印象,这样的话,他和毕雪的事也能更顺利些。
想到这里,他决定暂时先将寻找苏香草的事放在一边,先去易军长家里修收音机。
他看了眼腕上的手表,对毕雪道:“反正今天也没什么要紧事,不着急。我跟你去看看吧,兴许可以修好。”
易军长家住在一幢苏联风格的二层小楼里,砖红色的墙掩映在几棵苍劲的树后,老枝已抽出嫩绿的新芽,在春日和煦的暖阳下,随微风轻轻摇晃。门口的卫兵,令这里添了些肃穆之感。
顾青霖是头一回来这里,未免有些紧张局促。
毕雪似是看出了他的紧张,回头朝他微微一笑,“顾大哥,没事的,我舅舅不在家,用不着那么紧张。”
但话虽是这样讲,顾青霖仍然不敢掉以轻心,处处谨慎小心,想趁这次难得的机会好好表现,给他们留下不错的印象。
毕雪请他在沙发上坐下。也许是易军长爱人是医生的缘故,屋内布置得十分整洁,锃亮的木地板,雪白的沙发套,顾青霖不敢整个后背放松靠在沙发靠背上,只挺直腰背在沙发上边缘笔挺坐着。
毕雪冲了两杯咖啡,打开了电视机。
电视机画面里播着女排比赛,顾青霖望着屏幕微讶。
彩色电视机,尺寸不大,但在这个年代还是稀罕物,一般人家里能买到一台黑白电视机,已经是件足以令人激动的事了,谁家里有台电视机,好不夸张地说,甚至连整条巷子里的邻居都会进去围观。
顾青霖从小在农村长大,他虽然知道毕雪从小生活的家庭条件很不错,但直到此刻,才有了最直观的感受。
他拿起杯子喝了口咖啡,心道这东西也太苦了,实在不好喝,但看了眼毕雪优雅从容品尝咖啡的样子,他只得拧着眉头,跟喝中药似的忍着苦一饮而尽。
然而,咖啡的苦冲不淡顾青霖内心深处那种隐秘的激动和喜悦。他想,他将来的妻子,必须是像毕雪这样的姑娘,这样的家庭条件,这样好的品位。他再次庆幸,当初选择和苏香草离婚,真是十分正确的决定。
毕雪的心情似乎不错,仿佛没有察觉到顾青霖的尴尬局促,笑着问他还要不要再来一杯。
看着顾青霖的样子,她不禁想起了些从前的事。曾经,在那个遥远的前世,她也是个什么都没见过的土包子,在那个人的面前感到自卑,手足无措。那时候,她是多么羡慕那个人啊。而这辈子,她学着那人穿衣打扮,学着那人喝咖啡,现在终于活成了那个人的样子。
这段日子,毕雪眼前总会浮现出前段时间遇见的那个人。她不相信世上真有长得那么相似的两个人,但也不愿意相信她还活着。那天她在招待所打听了半天,也没打听到那个人的任何消息。这些天来,她心里一直惴惴不安,一刻也不安宁。这让她觉得,有些事情必须得抓紧了,以免节外生枝。
为此,她在舅舅舅妈跟前,闲聊时装作无意提起顾青霖离婚的事,为了能让他们对顾青霖有个好的印象,她还在他们跟前旁敲侧击说了他许多好话。顾青霖那边,她也没少下工夫,她暗示过他,舅妈要给她介绍他们医院新分配来的年轻医生的事。她必须要想办法早点嫁给顾青霖,这件事不能再耽搁。
“不是要修收音机吗?先看看收音机吧。”顾青霖笑道。
顾青霖头脑聪明,学什么都快,看别人修过几回收音机,他自己闲暇时候也鼓捣过几次,也就会了。这时候的收音机坏了,来来去去也就那几处毛病,顾青霖拆开仔细看了一会儿,便道:“里面有个零件坏了,换个新的,就能用了。”
顾青霖在修理收音机的时候,神情专注,认真的模样,令毕雪忍不住看得出了神。即使抛开顾青霖的才能不谈,他这张脸也是长得极为出众的,棱角分明,剑眉星目。所以当他转头看向她的时候,毕雪不禁红了脸。
毕雪刚才看得出了神,没听清他说了什么。
顾青霖朝她笑笑,重复一遍道:“只要换个零件就能用了。我一会儿刚好要去镇上,到时候顺路去商店问问,看有没有这种零件卖。”
他话音刚落,就听到有人下楼的声音,抬头望去,原来是宁慧茹。
看到客厅里的年轻人时,宁慧茹也有些惊讶。这人她见过,年前的时候,她和毕雪去镇上买年货,要回来时,刚好遇到,毕雪说他姓顾,当时还主动邀他一道坐车回来。她记得,当时她不经意间问这个年轻人,他老家是哪里的,他的回答令她想起了往事,伤心了好一阵子。除了他的家乡外,他出众的相貌和待人接物时的得体,也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看当时毕雪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同,她那时还想过,如果这个年轻人确实各方面不错,是不是可以考虑撮合一下他们两个。
可当她跟易树清提起这事的时候,他说这年轻人确实不错,只不过好像在老家已经有老婆了,还让她提醒下毕雪,平时跟他保持点距离,注意影响。只是这段日子,闲聊时,她听毕雪无意中提起,说是他年前离婚了,据说是因为他前妻的原因,大概是他前妻在老家好吃懒做,成日里搞得鸡犬不宁,不安生过日子。宁慧茹原本就对顾青霖印象不错,听毕雪这么说,觉得顾青霖这年轻人,确实也挺不容易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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