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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太太凑着天光看棉线,自言自语,“这一批质量好像还不错,七仔够打一件线衣了。”又对美心,“先给你织一件。”
美心笑说:“妈,我这身材一天比一天走样,算了,旧的还能穿,凑合着,等哪天彻底结束了再说。”说着拿眼瞟瞟常胜。常胜不言语,似乎不想要那么快彻底结束。
“那给家丽打一件。”老太太疼大孙女。
家丽忙说自己还有,凑合穿。
老太太笑道:“今个儿怎么了,好东西还送不出去了。那给家文添件新的。”
“阿奶,我也要!”家艺虚岁四岁,还是个孩子,但已经知道抢东西了。家艺要家欢也跟着要。她都不知道线衣是个什么东西,但已经知道要抢。资源有限。比如吃饭,家艺有时都抢不过家欢。一抬眼,碗里的菜就被家欢拿了。
家文对这些看得淡。朴素的蓝布褂子,扎两根麻花辫子,清清秀秀简简单单自自然然就很美。“要不给家艺他们织吧,”家文很懂事,“大姐穿小了的给我就行。”
不过刚上小学。常胜对家文另眼相看。
老太太想了想,做主,“还是给家丽打,小孩子都长得快,家丽快成型了,以后穿不上,再下放给妹妹,咱家就这条件,没意见吧。”
都说在明面上。家文没意见。家艺却哇的哭了。家欢见老三哭,也跟着不知所以的乱哭。
常胜被吵得心里毛躁,一拍桌子,啪,搪瓷缸被震得老高。
都安静了。
这日,家丽一到家就跟老太太说:“阿奶,给我点粮票。”
“要粮票干吗?”老太太正在扫地。
“去北京。”
“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?北京?你知道北京在哪么?”老太太递过笤帚,下命令,“把地扫了!”
“何文氏同志,”家丽很严肃地,“你为什么一点都不了解现在的革命现状,我现在是红卫兵,要保卫保卫革命成果,我明天就要坐火车去北京。”
“坐火车?谁给你坐?”
“坐车,吃饭,住店都不要钱,去北京接受的接见。”家丽道,“问你要粮票,只是以防万一。”
老太太喃喃,“疯了疯了,这孩子疯了,何常胜!看看你女儿,你女儿要上北京!”
美心在里屋听到了,咬断线头,问:“谁要去北京。”
家丽爽快地,“妈,我去。”
“你怎么去?”
家丽解释:“大串联,交通住宿吃饭都免费。”
美心两眼放光,“我能去不?”
“妈,你就别跟着趁热闹了,人多,路远,你革命的心情我理解,可是你光有革命的心,没有的革命的身。”说着,瞅了瞅她妈隆起的腹部。美心连忙,“我这就是革命的身,里头也是革命的后代。”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。何常胜进屋,吼道:“都别去!”
家丽道:“你这是封建大家长的吼声,是需要被专政的!”
常胜怒火中烧,一把提溜起家丽,连拉带扯推她进放煤的小屋,关上门,上锁。家丽一开始倔强,大吼大叫,过了半天,肚子饿了,老实多了。晚饭时间,老太太拿了块菜饼子过去。
“听话点,就还有饭吃,你革命是一时,在老何家过日子是一世,别跟你爸对着干。”
家丽大声嚷嚷,把《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》中的一段话送给奶奶:“革命不是请客吃饭,不是做文章,不是绘画绣花,不能那样雅致,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,那样温良恭让。革命是暴动,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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